世上最贵的雕塑,看懂的人都泪流满面...
上个月在洛杉矶的盖蒂中心,我在贾科梅蒂“站立的女子”旁停留许久。
她就那么兀自矗立在大堂一角,静静的旁观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孤傲。
记得多年以前
初遇贾科梅蒂雕塑时的感受
仿佛漂泊数载的灵魂第一次出窍
于茫茫宇宙中看到了行走的自己
如果这辈子只能拥有一件艺术
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贾科梅蒂
不过这大概率只能是奢望
作为世界上最贵的雕塑家
现在的贾科梅蒂,比梵高毕加索都贵
2010年,贾科梅蒂《行走的人》在伦敦苏富比“回顾往昔”专场,以 1.043亿美金,打破当时艺术品拍卖价格纪录。
Walking Man I,Giacometti Alberto,1960
2014年,贾科梅蒂《双轮战车》在纽约苏富比秋拍“印象派与现代艺术珍品”专场中,与莫迪利亚尼的《头像》遥相呼应,以 1.01 亿美金再次破亿。
Chariot,Giacometti Alberto,1950
2015年,贾科梅蒂《指示者》在纽约佳士得再次以1.41亿美金天价落槌,稳坐世界最贵雕塑宝座。
L“homme au doigt,Giacometti Alberto,1947
面对丰满的真金白银的瘦削躯干
时间证明了一切
作为二战后最富表现力的雕塑家,存在主义艺术大师,阿尔贝托·贾科梅蒂满腔忧郁,听天由命。
那张沧桑的面孔曾经出现在100瑞郎的纸币上,布满皱褶,头发蓬乱,好像承担了全世界的孤独和苦难。
仿佛生来洞悉:一切艺术追求,最终必然失败。
Giacometti Alberto,1901~1966
看贾珂梅蒂晚年的雕塑
很容易想到日本“wabi-sabi”的精髓
削减到本质,但不要剥离它的韵
保持干净纯洁,但不要剥夺生命力
线条极简,画面单纯
那种一眼即识,超越时间的孤独
是宇宙间致为纯粹的精神意志
"Wabi"的字面意思是
“时间的光泽”
贾珂梅蒂冥冥中和日本精神相通
因为它们都试图和永恒的时间对话
那是我见过的,最孤独的艺术
贾科梅蒂出身艺术之家
13岁就已完成了第一件雕塑
表现出异于同龄人的内心状态
儿时的他最乐意独自呆在洞穴
静静对着岩石发呆,不分昼夜
16岁时欣赏古埃及雕塑,一个如柏木般修长屹立的伊特鲁里亚人像“晚间的阴影”,成为毕生创作的灵感泉源。
《晚间的阴影》,公元前三世纪
贾科梅蒂的创作跨越半个世纪和各种媒介,早年热衷立体主义、超现实以及非洲艺术,作品暗昧难解,扭曲残酷。
Self-Portrait & Cage,1921
1932年《被割喉的女人》,仿佛出自变态的连环杀手。母亲留意到儿子的倾向,说:“不幸地,你喜欢阴影。”
被割喉的女人,1932
其后《凌晨四时的大厦》《手捧空虚》等,都如同梦境中不可解释的事件,流露威胁和暴力。
手捧空虚,1935
1935年后战争阴影逐渐扩大,贾科梅蒂发现自己与“超现实主义”渐行渐远,他需要创作人像来抒发情绪、感知自我。
超现实主义领军者布列东,曾嘲笑他重回现实题材是历史的倒退:“一个苹果、一个头像,谁不知道是什么?”
贾科梅蒂却正色答道:“我不知道”。
经历刻骨铭心的二战洗礼,贾科梅蒂义无反顾的脱离超现实团体,回到巴黎洞穴般的工作室,重新面对实物。
在西方先锋文艺思潮和战争气氛的两股洪流中,越发意识到重回现实、重回人类本身的重要。
“空间就如同毁灭生命的肿瘤,会吞没一切。而雕塑就是从空间中修剪多余的东西,使它高度精炼,并从整个外形中提取精要。”
60年代,匈牙利摄影师布拉赛,曾为贾科梅蒂拍摄一辑令人难忘的照片;地点就在巴黎蒙帕纳斯,贾科梅蒂脏乱简陋的工作室。
贾科梅蒂表情严肃专注,经年的停滞与思考,研究与探索,努力捕捉和领悟人类的本质。深邃的目光似乎足以把那些瘦骨嶙峋的人像,进一步削皮剔骨。
与那些比例精致而庞大的雕塑不同
出自贾科梅蒂之手的形象细长如刀锋
仿佛夜间在深巷中踽踽独行的魂灵
凹凸不平、干枯细瘦的青铜身体
阴郁得如同被战火烧焦的躯壳
充满着哀愁与离索
贾科梅蒂固执的偏爱修长的造型
形象仿佛回溯到几千年前
那种凝练单纯而内向阴柔的美
如此之瘦,但又如此饱满
凝练出一种韵味一种诗性
它的深邃不是通过理性推演
而是通过对世界状态的单纯呈现
其中有文学的隐喻,也有艺术的象征
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凝聚其中
简练单纯而又炙热浓烈
包容一切却又大爱无言
贾科梅蒂删除一切不必要的细节,将消瘦单薄的人体简化成一个符号,不受特定时代的趋势或潮流所限,具有普世的内涵价值。
那是人类由内而外的“绝对的孤独”和“存在的恐惧”。
早年夸张又复杂的超现实艺术
此刻凝炼为纯粹生命经验的表达
早年张狂的梦
此刻化作静静的诗
早年的喧哗躁动
如今凝结成浓重深厚的静默无言
孤瘦、单薄、高贵的诗意形象
隐射了战后欧洲负罪、忧虑、怀疑
以及濒临死亡威胁的意识形态
彷佛刚爬出坟墓探视四周的幽灵
投射出内心对生存的恐惧与阴影
每个人物都如苦行僧般粗糙、暗淡
仿佛茫然若失又若有所思
呈现步履维艰的沉重和漂泊不定的孤独
没有人知道他们从何处来
要去向何方
仿佛只是茫茫然中,被贾科梅蒂
设定成永远不可能找到方向的人
“找不到方向”
大概是现代人最标志性的特征
即使在今天
文明的异化所铸就的悲剧命运
也是“永远无法摆脱的孤独”引发的
它们是“存在与虚无”最形象的视觉展示
也是对理性世界最无奈而徒劳的反抗
真实永远隐显于“实存”与“虚无”间
贾科梅蒂所追求的艺术含义
借藉了萨特关于生存“虚无”的概念
每个雕塑都创造了一个小小的真空
雕塑出的形象是虚无
周围的空间也是虚无
“虚无”是宇宙万物有限而普遍的距离
只有对真实、绝对的追寻永无止境
“在事物之间、人和人之间都无法沟通,真空渗透于万事万物,任何一种生物都在创造着它自身的真空。”
“……他力图表现的是自己的内在情感,是那种包围着他的、使他对暴风骤雨毫无防范的广阔无垠的空间。”
贾科梅蒂将单纯的人类形象
与侵蚀他们人性的外部影像整合
裁剪掉空间
涌现而来的是氛围
背景荒芜的雕塑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
披上时空尘沙的单薄影象
以寓言的方式映射了最深切的孤独
于极简中感悟到不可言说的神秘力量
这是从模拟到概念空间转换的革命
那种时代的惶恐无措与徘徊不安
深刻的烙印在每个渺小而脆弱的躯干
没有重量、没有体积
“布满历尽劫难般创伤”的外表
掩饰的是工业社会带来的悲观与焦虑
那是时代最浓缩而深刻的精神气质
“美源于伤痛
每个个体都带有特殊的伤痛记忆
或隐或显
当想离开世界感受短暂而深刻的孤独时
就隐退在这伤痛中”
能理解他人恐惧和孤独的人
内心情感往往更为猛烈而深沉
贾科梅蒂用绘画般的笔触塑造模型
那深藏的模糊而玄妙的情绪
是战后充满灼烧的痛楚和未散去的蔓延
也是对软弱不堪心灵最刻骨铭心的关怀
骤眼一看
那些雕塑犹如一缕缕漂泊的幽灵
从被战争摧毁的土地中召唤出来
表面布满反复修整的痕迹
刻划着一种紧张而神经质的战战兢兢
形体单薄,孤立无援
在充满敌意和冷漠的世界中
似欲随风而逝
尽管如此
那些雕像却充满了存在感
那副百折不挠、坚不可摧的硬骨头
仿佛黑暗中火焰般闪烁的一点光
似在告诉我们
人类坚拒被毁灭或自我毁灭
在具象艺术备受轻视的年代,贾科梅蒂走上这条寂寂无名的漫长旅途,自始至终都远离主流,但强大到足以抵御主流的侵袭。
即使晚年功成名就,也未曾改变他近乎僧侣般清苦的生活方式。“他快乐的源泉就是一堆伸手可及的黏土和画布”。
和贝尼尼、米开朗基罗相比
这些粗糙、皱缩、空白、面无表情
似乎要消失在这个时空的雕塑
确实不怎么好看
但比表达美更重要的,是表达真
共鸣永远比美丽更震撼人心
贾科梅蒂试图揭示存在者的隐秘伤痛
那是源于观者心灵深处的孤独苦痛
所以越是孤独的人
看到贾科梅蒂越会受到内心的震撼
不知有多少饱受痛楚的观者
在贾科梅蒂永远无法接近的作品前
泪流满面
伟大的艺术通常具备三个要素
感官刺激、情感认同、哲学思考
三点循序渐进,缺一不可
贾科梅蒂恰恰具备这三个要素
那真实中有固执的极致追求
是时代语境对生存状态致为深刻的解读
如果有一天地球表面被毁灭
一切纸质文明的产物都灰飞烟灭
亿万年后
外星生命在泥土里挖出贾珂梅蒂的雕塑
会瞬间领悟这个星球曾经存在文明
而且是一种很感性和伟大的文明
这正是贾珂梅蒂的理想
他只为土地和时间而创作
如果说凡高、毕加索、达利和杜尚
这些都还是一时一地的艺术
虽然带有很多人类内在的共性
但总保留着时代、社会和文化的痕迹
保留着创作者个人的印记
需要时间才能领悟
贾珂梅蒂的动容之处
在于去除时代、个人、地域
甚至文化的痕迹
直接凝炼出人类最本质的情感
它去除了任何的特殊性
因而获得了永远的一般性
它卑微得掉在地上就会破碎
却又直接面对宇宙的永恒
所以始终孤独的贾科梅蒂
扎根于立体主义和超现实主义
用青铜与石料来凝结死亡和永恒
真正跨越了现代和当代艺术的分野
用独有的视觉语言
创造了跨越时空而永恒经典的艺术
别的艺术是戏剧,它是诗
别的艺术是讲述,它是叹息
别的艺术需要观看,它需要凝望
它属于那种最基本的艺术
散发着永恒的“时间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