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1月,英国广播公司(BBC)采访了瑞典姑娘安娜•霍姆伍德(Anna Holmwood,中文名郝玉青)。她给《射雕英雄传》贴上“中国版《指环王》”的标签,花5年时间为它的英译本在英国找到一家出版商,花一年半时间完成了第一卷《英雄诞生》的翻译。
金庸60多年前写的“现象级”畅销书,很少有人敢翻译,据称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大师作品里文化深奥,语言独特,令许多人望而生畏,是为两大难关。
郝玉青1985年出生在瑞典,在牛津大学和台湾师大研习中文,瑞典语、英语。她中文流利,立志于文化沟通。
“语言是真难”
“我是无知者无畏,”英语译者郝玉青承认,“刚开始不知道翻译金庸那么难,后来才知道,但没有退路了”。
她1985年在瑞典出生,父亲是英国人,母亲是瑞典人,从小在双语环境里长大,小时候就向往别样的风土人情和文化;后来在英国牛津大学和台湾学了中文,包括文言文,又在中国生活工作了几年,做书籍版权代理,为电视台和广告公司当过顾问,还嫁给了一个台湾男生,并有了小宝宝,举家回瑞典定居。
她不是武侠小说迷,只是学中文时朋友们敦促她一定要看金庸,看着看着就喜欢上了,翻着翻着理解就加深,就成了“金庸粉”。
“心怀谦恭”
对于之前的金庸小说英译,郝玉青表示“尊重”,但希望以自己的方式来诠释。
原汁原味或许难以企及,但至少可以营造一个自称体系的“英语版金庸”世界,她说。
翻译金庸难,翻译界公认。不仅仅因为独特的“金庸体”语言,半文半白,间杂着律诗,四字格和成语典故比比皆是,感觉像是传统话本小说。
译金庸之难,还因为更多是在翻译文化,翻译意境。
郝玉青的《射雕》英译项目消息传出后,许多中国读者担心那些五花八门的武功招数会把她和另一位翻译打趴下。
“其实名称不难翻,”郝玉青曾在台湾学习文言文,着迷于中华古文古诗之美。对她来说,难的是要那些招数在译本里“打”得流畅,没有违和感,读来不生涩。
重点是情节、故事,翻译时忠实细节到什么程度,应该视情节而定。金庸的中文读者或许陶醉于他描述高手交锋场面的语言,在英语译本里或许达不到十全十美,只能抓重点,那就是故事情节。
自己先比划一下
翻译们都知道,要把动词译出原文的神韵来,是会令人抓狂的。
郝玉青透了一点小秘密,说她在翻译时会自己在屋里比划这些招数,有了亲身体验,才确定该用“砍”还是“削”,“懒驴打滚”直译成“Lazy Donkey Roll”,形象直观,而且直接把读者带入金庸的武侠世界。
九阴白骨爪,金庸笔下最突出的展示是骷髅头盖骨上五个洞,正好插入五个手指,令人毛骨悚然。郝玉青用骷髅(skeleton)代替白骨(bone),把这恐怖招式译成 “Nine(九) Yin(阴) Skeleton Claw(爪)”。
为流畅、易懂,不一定非死抠字眼,逐字硬译。一场恶斗,纸上描述最好一气呵成,栩栩如生。
亥时三刻是几点?
抓狂时刻也不少。比如,中国古时候一天按子丑寅卯……依次分12个时辰,那约好"亥时三刻"在哪儿碰头,翻译时可以用午夜替代吗?
郝玉青为这个亥时三刻的时间转换,查书,发现唐宋年间时辰制度有一个变化, 结果还得再查更多资料,就为了别把时辰弄错了。
也有的地方这种细节不那么关键,对情节发展人物刻画无大碍,就可以不那么叫真。
她最喜欢的人物是江南七怪,“七怪”翻成“Seven Freaks”。因为他们很滑稽,好笑,他们的互动和夸张,外表无法恭维,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但仗义、善良。
郭靖呢,“是个好人,但刻画得不像七怪那么丰富”。她说,在一年半翻译中跟这些人物朝夕相处,同喜怒共哀乐,“现在他们就像我的老朋友,就熟到那样”。
郝玉青的译本对四字格、成语、专用名词的处理是视上下文直译,武术招式有既定译法但较晦涩难懂需要解释的,反而意译更好,容易理解,听起来有些奇怪也无妨,可以避免译本东方元素尽失。
“读者应该感到在读金庸,而不是读郝玉青;重点是金庸,而不是郝玉青翻译金庸,”她说。
不迷武侠迷金庸
BBC中文网电话打到她在瑞典的家里请教,除了白骨爪、东邪西毒、黑风双煞之类,还问了些有关金庸和武侠魅力、文化和语言障碍的问题;尤其是碰金庸是需要勇气的——金庸武侠小说自成门派,红楼梦研究发展成"红学",金庸研究也几乎演变成"金学"。
郭靖、黄蓉等一干英雄大侠问世60年,在华语天地风靡数十载,怎么现在才由一个80后瑞典姑娘“提携”着正式踏入英语读本圈?
郝玉青2012年开始为《射雕》英译本找西方出版社,要找面向大众市场的非学术专业出版社。
她学中文时看金庸上了瘾,“欲罢不能”,又从事图书版权代理,她发现金庸在西方市场有潜力:书店里缺武侠小说,而网上众多非授权翻译又说明有市场需求。于是就决定了要做这个项目。
选择面向大众市场、有全球商业营销的出版商,可以避免定价过高、目标市场过窄、跟通俗作品阅读大众脱节的问题。
出版社在做前期市场调查时请了两位懂中文的西方人读中文版《射雕》,结果都说好看。一位看了部分英语翻译草样的英国姑娘觉得武侠也不难懂,可读性不错。
金庸并非通俗武侠,他写人物,武功依附于人物和情节,故事嵌在历史动荡、家国危亡、朝廷腐败的大背景里,虚实交织,郝玉青认为“有质量,有地位”,是经典。
同时,金庸会讲故事,故事有乐趣。“金学”专家从各个层面和角度分析过金庸的作品、作品中的人物、情节、文化蕴涵和价值观,金庸小说迷各有各的迷恋点。
把《射雕英雄传》说成“中国版《指环王》”,是希望读者对这本书能有一个大致的预期。
文化不是障碍
在把金庸武侠“东学西渐”这件事上,文化不是障碍。
“中国版《指环王》”这个说法并不足以概括金庸的《射雕英雄传》;它可以说明的至少有两点:
第一,西方文学世界里有类似中国传统中“侠文化”的位置;
第二,如果《指环王》能移植到华语世界,那么《射雕》也同样应该能移植到英语世界;当然,很多中文读者是先看了《指环王》电影才知道这本书的。
在历代翻译帮助下跨越了中西文化藩篱登上中文书架的西方英雄不少,比如西班牙骑士堂吉诃德、苏格兰民族英雄华莱士(电影《勇敢的心》)、英国的亚瑟王和他的圆桌骑士,还有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罗宾汉。
金庸的作品风靡东亚和东南亚地区,一次次被改变成电视剧和电影,除了授权正式译本,也有不少非正式译本在网络流传;韩国、越南、日本等地曾连载、翻译金庸作品。
已经有授权英译本的另外三部金庸小说包括:
《书剑恩仇录》(The Book & The Sword,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把原文二卷缩减到一卷,译者Granham Earnshaw本行是杂志编辑,10年译成此书;
《雪山飞狐》(Fox Volant of the Snowy Mountain),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出版,莫锦屏(Olivia Mok)译;后来有其他出版社再版发行。
《鹿鼎记》英译三卷本(原文五卷)由汉学家闵福德(John Minford)在香港理工大学任教期间组织翻译。
这些译本主要面向西方的学术研究机构和图书馆。网上有不少金庸小说的未经授权翻译的英文译本。
郝玉青说,许多人读金庸是在年轻时,成为粉丝,金庸在他们心目中占据了特殊地位,不容冒犯。所以,她始终保持谦恭敬畏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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